2014年8月14日 星期四

神奇的戲曲服裝──靠旗文化的藝術性(三之三)


神奇的戲曲服裝──靠旗文化的藝術性(三之三)     /攝影  侯春富


《空城計》司馬師、司馬昭攻打西城時紮靠服的扮相。


靠,在舞臺上的運用有三種方式,各產生三種不同的情境形象。第一種是最基本的戎裝形象,穿著整套靠服,包含主靠身、靠腿(下甲)、苫肩(三尖),可表現將帥於軍旅中運籌帷幄、行軍打仗、臨陣戰鬥等各種情境。第二種是藝術形式的壯觀瞻形象,除了穿著整套靠服外,再加綁靠旗,使劇中人物具有更高大魁武、威風凜凜的外貌,進而使整個舞臺具有旌旗招展、軍威浩蕩的千軍萬馬形象。第三種是殘軍敗將的落魄形象,不綁靠旗,卸除主靠身,只留靠腿與苫肩,就是戰敗丟盔卸甲,或被俘、收押的情境。

《斬馬謖》吳仁傑飾演馬謖,收押問斬時的扮相,穿箭衣繫靠腿搭苫肩。

所以靠旗是附屬於戎裝靠服的裝扮配件。靠旗的形制為三角形,周邊具有火焰腳,旗頭有飄帶,整體形制就像是三角大纛旗的縮小版。質料、顏色同靠服,使用時,套在旗桿上插於靠殼中,再紮綁在演員的肩背上。


靠旗與令旗、護背旗大不同
然而將帥在肩背上紮綁四支旗幟的形像,是不存在於現實生活中的,於是產生出靠旗即是令旗或設計來源於令旗、又靠旗即是護背旗等紛雜的說法。但是細研究起來,都存在著說不通的侷限性。
例如靠旗即是令旗之說。戲曲舞臺上所存在的一切,都必須賦予它戲劇意義的必要性,否則就是多餘之物。以戲劇符號學的觀點來說,現今舞臺上探子是打探情報的人物,所以手持之旗,有一「報」字;將帥紮綁著四面靠旗,又持捧著的令旗,如岳飛、百花公主等,旗上書一「令」字;《擋馬》楊八妹腰間掖著一塊木牌,寫著「腰牌」二字。如果靠旗就是令旗,為什麼不見靠旗上書寫令字,而且真正有下令情節時,卻另外使用有寫令字的令旗?如此觀察,靠旗與令旗之間是毫無關連的。若以實際生活來說,自古至今都不會有官階位於將帥之列,在戰場上還須要自己手拿令旗到處廝殺的。更遑論元帥、大將把令旗背在身上,豈不可笑?事實上,在明代戲曲畫裡,已經有專門傳令的旗牌,擔著令旗傳令的人物、砌末形像了。

《定軍山》王鶯華飾演黃忠,紮靠旗手持令箭的扮相。

至於說靠旗設計理念來自於小令旗,此種說法亦過於牽強。因為中國歷史文化中,不論是軍中或是民間,非常普遍地使用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旗幟,若論種類最多,陣仗最大,當然是在政治權力中心以及軍隊。一般民間在生活當中較常看見接觸的,應該也是這些旗幟,而令旗卻是比較難得一見的。既然靠旗的創作是經由旗幟來聯想完成,那麼由「獵獵軍旗」直接引發聯想「壯觀瞻」而創作出靠旗更為實際,不需受限於不常見的令旗擔任誘發聯想而創作。
又如護背旗之說。將靠旗視為有實際保護背部的功能,但真實生活戰場上,為保護背部而紮上四根旗幟,是沒有道理的行為。與敵人廝殺應總是面對敵人,只為了保護可能性極低地偷襲背部情事,卻需時時背負累贅的旗幟,其情豈不可笑。民間評書《大明英烈》有一段有趣的描述於皋拿大刀砍徐元帥的橋段:『所幸的是,元帥徐達身披寶甲,內村棉甲,中層著鐵鎖連環甲,外罩大葉黃金甲,光甲冑就有一寸多厚。另外,還背著八桿護背旗。那旗桿,都有手指頭粗細,而且都是鐵的。要沒有這些東西護著,於皋這一刀,就把徐達兩分了。就是這樣,也砍得夠戧:護背旗桿剁折了三根,甲冑砍透了三層。徐達身受重傷,「哎喲」一聲,摔於馬下。霎時間,鮮血奔湧,染紅了上地。』說徐元帥所披之甲計有四層達一寸多厚,護背旗是手指頭粗細的八根鐵桿,總重量恐達百公斤以上。說書是博君一笑,實際生活則為誇張之詞,穿得這麼重還能打仗嗎?更無背八根鐵旗桿護背的蠢事。所以在名稱上既然賦予了一個特殊的名稱──靠旗,就不同於令旗、護背旗,它就有它自己的發展軌跡,有它自己的獨特文化。
 
《百花點將》劉珈后飾演百花公主,紮靠旗手捧令旗的扮相。

靠旗文化的藝術性
靠旗誕生的設計理念,主要來自於實際生活中的背旗文化演變而成,如信使背綁的信字旗,軍旅中所需要背綁的各式旗幟等。觀察清朝冰戲圖中,在雪地裡滑動前進習射競技的遊戲情景,更可清楚看見每隔一人就有一人背著附有飄帶的三角旗幟,有背一支旗幟、兩支旗幟、最多見有背三支旗幟的。旗幟顏色有黃、紅、白、藍還有紅色加白邊的和白色加紅邊的顏色,據此已可推斷他們身後所背之旗,當為清代所特有的八旗兵制度的軍旗,即正紅、正黃、正白、正藍、鑲紅、鑲黃、鑲藍、鑲白,代表著某軍的顏色屬性。
而在戲曲中最早見的背旗文化,於明代《脈望館鈔校本古今雜劇》中已紀錄有背光、飛翅、背勅等砌末的使用。至清代民間李斗所著《揚州畫舫錄》中則有寫明「背旗」這項戲具,而宮廷大戲劇作如《勸善金科》、《封神天榜》等僅錄有「靠」而無「靠旗」的名稱。在註記紮靠之後,緊跟著所紮之物,除紮令旗外還有紮背光、紮飛翅、紮六臂、紮假手、背壺內插硬火旗、背壺內插火葫蘆等等。其中背光、飛翅延續了明代的砌末名稱,紮令旗或許為明代的背敕。另外「背壺」(今訛為背虎,)就是今日背靠旗的靠殼前身,證明此時已具有使用插旗幟的道具。
只是這個階段的種種背旗,並不是靠旗。有戲曲活化石之稱的屯堡地戲,至今仍見有紮甲背旗的樣貌,背旗均為素面,顏色亦不同於甲色。而見於清代咸豐以來之宮廷戲畫,及民間戲曲年畫、版畫,靠服上所背旗面則已漸漸演化為男龍女鳳的圖案,並以四支相同的旗幟與靠服同色,結合為一套服裝,正式歸屬於靠服使用,所以定名為靠旗。
在靠旗結合靠服的發展歷程中,受京劇武戲蓬勃的發展有關,而武戲中壯觀瞻的人物塑造又直接受到章回小說的影響。如描繪戰場廝殺,征旗獵獵,大將立馬於門旗下威風凜凜的章回小說情節。現代京劇仍然用此方式來表現大將臨陣的形象;龍套兵丁個個執旗,兩兩成對,有步行至臺口分翻兩側的,也有急速跑步出場再翻回的。班列底定之後,一陣鑼鼓配合大將出臺之後隨即亮相,畫面剎時凝結,讓觀眾好好端詳劇中人物威風凜凜的扮相。而水滸故事中所描述的情境,例如:「北陣門旗開處,一將立馬當先。看他怎生結束:鳳翅明盔穩戴,魚鱗鎧甲重披。錦紅袍上織花枝,獅蠻帶瓊瑤密砌。純鋼鐵棍緊挺,青毛騣馬頻嘶。壺關新到大將軍,山都監士奇便是。」兩相印證如出一轍。
再如王載揚《書陳優事》敘述陳明智演《千金記》時:「陳振臂登場,龍跳虎躍,傍執旗幟者咸手足忙蹙而勿能從。」所以靠旗的設計填補了此一缺憾,紮靠旗後的誇大形象,以及旌旗(靠旗)隨人物行動或舞蹈而為之颭颺的情境,即使是孤立一人而無執旗者相從,其視覺形像卻似永遠有執旗者如影隨形跟從其後一般。在舞臺上無論如何的龍跳虎躍,都不失其立馬於門旗之下,威風凜凜地驍勇之勢,從而創造出了一個不屬於現實生活服裝的真實藝術形象。
 
三角大纛旗的形制與靠旗幾乎一樣,是靠旗的放大版。

靠旗藝術形式的影響
戲曲服裝中靠服的設計已是非常獨特,增加了四面靠旗本為象徵威風凜凜、戎馬倥傯的舞臺意義,本來並不具任何實用功能。但近代大陸知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關肅霜,在《破洪州》、《鐵弓緣》等劇中穿靠紮靠旗,開打時發展出以靠旗挑槍、掄槍、傳槍等表演技術,故稱之為「靠旗打出手」。在舞臺上有時因配合對方拋槍方位等因素,免不了彼此間稍有停頓,以便調整方位、姿勢等。用之於神怪戲表現鬥法情節還說得過去,用於實際生活戰場就有違常理了。但以觀眾所回報的掌聲而言,似乎即使不合情理亦能折服人心,讚嘆其舞臺藝術表現,也算是一種對絕技的肯定。
不過類此特殊技藝,是依附個人的表演能力,並不一定適合其他演員,所以在戲曲舞臺上類此表演並不多見。其他如天津表演藝術家厲慧良,在《金沙灘》一劇中的一次下場前,把兵器——鞭,拋於空中,一轉身,鞭恰好落在四面靠旗的夾縫裡,同時凝結一個帥氣威武的亮相。 
可見戲曲藝術文化,在物質與非物質間相互影響著,且隨著時代洪流不斷地改變著。而戲曲文化的創作主體就是表演藝術者,所以成也藝人、敗也藝人。如民間評書所言護背旗以鐵旗桿護背,戲界藝人受此說影響,以訛傳訛更進一步地在靠旗上繡滿甲片,憑空杜撰出甲片靠旗;以戲劇符號而言,就是打仗之時以鐵甲旗面作為護旗,創造出了荒誕不經的戲曲物質文化。由此可知戲曲文物的創作成果,取決於藝人或相關從業人員對文化的認知與人文素養。在傳統戲曲受到世界文化組織關注,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陸續將崑曲、粵劇、京劇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同時,戲曲從業人員更應梳理傳統文化的優質內涵,去蕪存菁,再創表演藝術經典之作,分享世人觀賞。

 作者按:本文刊登於2011年12月傳藝97期雙月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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